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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1章不愿相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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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碧抬手指了指自己满头的银发:“姑娘,你看,我都这么老了,都说七十而从心所欲,可我却不知自己的心到底放在了哪里。我想了好久,终于想通,我把自己的心遗失在了过去里,可是过去究竟是何模样,我已经记不清了。我只看到了史书记载的短暂一笔,只听到了茶馆里不尽相同的评书,可它们没有亲历,怎知过往的真实面目?我曾听人说过,这世间有一面神奇的镜子,可以照见人的过往,我需要这面镜子看看过去,好让我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。只可惜,我翻越万水千山,到过无数城池,见过无数面铜镜,都是千篇一律,镜中看到的,只有我自己。你说,在我死前,究竟还能不能找到它?”

苏媚娘道:“往事终归是往事,你其实还有另一个选择的。”

千碧摇了摇头:“我知道你的意思,我这么大把年纪,行将就木之人,倒不如得过且过,糊涂着过去也就算了,毕竟那已是过去,即便知道了,于未来也无丝毫用处。可是,我已经得过且过了一辈子,我不想把这遗憾再带到棺材里,那样的话,黄泉路上,我怎么见他们呢?”

“他们?”苏媚娘看向她:“我以为,你最想见的人,该是先皇。”

“我的确想见他,只是不知他还愿不愿意见我……”千碧脸上挂了一丝落寞。

苏媚娘站起了身来:“你很执着,可是来过我悦己斋的人都很执着,你并不是最执着的那一个。不过,我必须要奉劝你一句,往往太过执着的人得到的总是悲剧,所以这世上的人大多选择浑浑噩噩地活着。所以,请你想好了,到底要不要得到属于你的那一面铜镜。”

“奶奶……”忆君又扯了扯千碧的袖子:“你这又是何苦呢?我们回去吧,爹爹还在家里等着咱们呢。”

千碧拍了拍她的手:“忆君,奶奶心意已决,你就不用再劝了。”

她转过头来看着苏媚娘,坚定地道:“苏姑娘,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到称心如意的镜子,若你这里有,请把它给我。”

“若是如此……”苏媚娘沉吟了片刻,吩咐孪镜:“去把甲子柜第三排第八面铜镜取来。”

孪镜答应着,蹦蹦跳跳跑去了,苏媚娘脸上攒出一个嫣然的笑:“这面镜子,名为‘入戏’,应合你的心意。”

孪镜取来的是一面圆形铜镜,镜面圆滑平整,只雕了一名伶人,水袖轻舞,在镜上铺展出一段清平。美中不足的是,这伶人没有面目,白纸一样的脸上,五官未雕,看上去有些怪异。

苏媚娘将镜子递给千碧:“人生如戏,有人入得深,有人入得浅,当初雕这面镜子的时候,我特意未给这伶人描出眉眼,就是要等着她真正的主人到来。如今你来了,这一段戏她总算可以唱完。”

随着她声音的起落,伶人的脸上果真开始现出眉眼来,最初只是几笔淡淡的线条,继而线条变得浓重,如用极细的狼毫勾勒,一对丹凤眼中润泽出如水的波光。千碧看着这名伶渐渐苏醒,舞动水袖从镜中跃下,围绕她周身旋转不歇,远远有光线投来,她朱唇轻启,浅吟低唱:“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乐事谁家院。”

是一曲《游园》。

千碧眯起眼睛打量着伶人,依稀觉得她的眉眼有些熟悉,追忆了半天,终于想起,这伶人的模样像极了出阁前的自己,那时她还叫千碧,如花年华里,最爱唱的曲子,便是《游园》。

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?

往事在眼前铺展,是葱葱郁郁,一树又一树绿荫投下繁密阴影,姹紫嫣红团团簇簇,蜂蝶飞舞,阳光和暖得有些炫目。

她记起,那时她十六岁,随爹爹一起到裴将军府上做客,她自小就不喜欢这类筵席,此番前来,一是拗不过爹爹的面子,二是为了见一个人。

她被安排和小姐们坐在一桌,都是京城里的大家闺秀,养在深闺人未识,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出来透透气,自是一个比一个高调,轮番比试才艺,连话中都带着迂腐的酸气。千碧平素喜欢的诗句被她们信手拈来,放在这样的场合说出,太不合时宜,颇为矫揉造作。男宾的目光纷纷投来,她不用往后躲,其他小姐们便已挺身而出,替她挡了去,她心中庆幸,真该感谢她们的急性子。

她缩在不起眼的角落,有小姐请她吟诗,她不动声色地拒绝了,罚酒便是逃不过的事,几杯酒下肚,她面色已显红润,头昏脑胀间,感觉有道目光灼灼而来,待要去寻,又不知那目光究竟来自何处。恍惚中遇见她心上人关切的眼神,她微微摇了摇头,二人相视一笑,心上人回过头去继续与人攀谈,而她则悄悄起身退了出去。

刚一出门,迎面吹来的暖风便让她觉得舒服了不少,想起花园就在这附近,便信步走了过去。

正是春和景明,百花争艳,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一路延伸至后花园,小道两旁扎了矮小的竹篱,颇有农家风味。时有花枝探上她的肩头,她轻轻拂去,花香便萦绕于她的指尖,那里有凤仙花汁涂过的指甲,衬得她的手愈加白皙。

她没有流连路旁风景,径直走入花园深处,那里有一张贵妃榻,隐于花丛中,是专属于她的休憩之地,卧在那里赏花,亦是极美的享受。

她醉卧于花间,眼前碧色流动,花香盈鼻,她醉眼迷离,随意哼了两句戏里的唱词:“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乐事谁家院。”

“咦?”

觉得花影重重里有人发出一声惊叹,她支起头越过朵朵繁花寻找,不见有其他人的影子,想来是自己听错了。花园里吹来的春风不疾不徐,她醉意甚浓,不多时便沉沉睡去,繁密花朵为她做了天然的屏风,她安心小憩于此,不用介怀是否会有人打扰。

不知睡了多久,朦胧中感觉有人轻柔抚摸她的面颊,温暖的触感让她觉得惬意,忍不住想贪婪地再多汲取一些。可头顶传来的声音却让她惊醒:“美人儿,你看,我不是抓到你了?”

眼前出现的是一张狷狂的脸,那人长得太过妖娆,女子看了都会觉得自叹弗如。他眼睛被红绢覆着,双手不安分地在千碧脸上摸来摸去,想要辨认出千碧的身份,看样子,他是在与一群美人儿玩捉迷藏的时候误入了百花深处。

千碧尖叫着把他推开:“你是谁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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